中原中也猛地想起一些往事。他想起考上医学院的那一刹那,想起一句句庄严发下的希波克拉底誓言,想起在进入医科大时,渐渐开始淡然的彼时的雄心壮志。他从书桌抽屉被压住的底下拿出那张薄信封时,也没想到最后会是气势汹汹地闯进院长办公室,然后拍在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
他可以对病房内递上的红包视若无睹,可以将点心盒下铺的一层钞票当作传言,可以对这座岌岌可危的白色巨塔仍保留一些情感,但他无法忍受莫名其妙的黑锅。回到办公室,他直接去了更衣室,靠在冰冷的柜门前发了会呆才离开。他知道走出这里就再也不会回来。
他也知道太宰治迟早会清楚这一切。那时他还在手术。就如他简历上所讲,那是他的特长,一天下来能排数场。不过他没想到太宰治长了胆子,敢直接来到他家门口,又后悔当初。
“先别挂掉嘛中也。”小小的屏幕里传来混含的微弱电子音,“我是有带礼物来的哟?”
中原中也狐疑地一睇,才发现是一袋罐装啤酒。一定是从冰箱里拿的,他怎么有钱去买?站在原地踌躇片刻,才慢腾腾开了大门。
太宰治到了楼层时,房门开了缝,摆着盈盈笑意探头进去,竟没看见他。换了鞋,他瞧到他正趴在阳台的栏杆上。他拿了两罐啤酒,也去了,隆冬的夜风吹得他耸肩抖了抖。
他夹着一根燃了过半的烟,金橙色的花芯忽明忽暗。太宰治把易拉环打开,递给他,明白他现在没有心情吵架。
轻轻铛的一声,那是碰杯的声响。掉了几颗烟灰在平整的杆面上。
“有时真的想不起来,我为什么要做医生了。”
太宰治眯起眼,因为风,他的眼球很干涩,手指冻得稍稍发僵,浮起一小块浅粉色。
“我以前也没有想过哦。”他顿了顿,又笑道:“我像敦君一样,填志愿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过我和他这点又是不同的。因为我本来也没想到我能活到去上大学的年龄。后来想着干脆出国算了,说不定还能找到新的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
中原中也忽然想到简历下那行小字的后半部分。
“然后遇到了琳赛,但其实那时我也没有真的决定做医生。后来——后来我认识了一个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战地里认识的。是他教会了我很多,推我往光明的地方去,在这时我才知道希波克拉底誓言的真正含义。”
他没有问关于那个朋友的事。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缅怀的神情,一定是不在人世了。他几口就喝完了手里的啤酒,转身回了室内,一直开着的暖气都浪费了。
等他再开了一罐,太宰治倏忽坐在他身边,一蓬凉气扑面而来。
“要不中也也来做自由医生吧!就和名字里说的一样很自由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