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诏狱,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纷拢天下的大新闻渐渐落幕了,京城恢复了平静繁华的常态。锦衣卫诏狱一个不起眼的侧门外,是一条偏僻的小街。厂卫狱身处于寸土寸金的金陵城城郊,也不像其它监狱外那么空旷辽阔。高耸的狱墙外面就是一条繁华熙攘的小集市巷子。
小巷里有很多来往的人。有暂押进诏狱的普通犯人;来探视囚犯打探消息的家属们;进出诏狱换班的锦衣卫和狱卒们;还有在诏狱当差的厨子马夫更夫等等……所以小街上人流穿流不息。狱卒们在小街巷的两头把守着,免得闲人接近、冲击诏狱。
清晨时分,诏狱侧面的那扇镶满铜钉的大铁门打开了,十多名男女狱卒们押着一个少女走出了铁门。少女荆钗布裙,头上包着绢布,穿着洁净的锗红色绵布长裙,挽着个印蓝花的小包裹。款款地走出诏狱。她面容整洁眼神明亮,神态淡然自如,仿佛走出的不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厂卫狱,而是普通的宅院一般。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她走出了诏狱铁门,就觉得眼前一亮。面前是一条车水马龙的集市和满目葱翠的树木丛。她像是一下子从黑白阴森的牢房地狱里走进了绿意盎然的人间。一切都变得生动鲜活了。少女抱紧了小包裹,贪婪得望着这种生机勃勃的人间百态,才恍悟自己从诏狱里出来了。
领头的牛狱卒挺直腰板,瓮声瓮气地问:“程姑娘,往官府和皇商合办的官造针织局要往左边走。往缴纳罚金代刑的刑部衙门往右边走。你如果想好了要以役代刑,我们就带着你往左边走,去官造针织局交换文书签名画押。我们把你交给针织局的公公女官们就算完成了职责。”
明前向她和气的一笑:“多谢牛小旗提醒。我已经做好了决定,我家境贫寒,父母义叔都是罪犯,凑不起五万两银子的罚金。我决定去针织局服劳役三年以役代刑。”
牛狱卒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少女的神情就闭上了嘴巴。这位姑娘是个少见的仁心刚骨的人。这些日子来诏狱想劝解她的有不少人了,连金銮殿上的贵人们也派人来了,也都碰了大钉子。她这个小小的狱卒纵有好心又有什么资格劝这位险些做上大明皇后的女人呢?唉,不知道为什么牛狱卒心里叹了口气,心情郁郁的。
这一拨人马准备向左边行去。
丁字路的小巷尽头,早就站了几个翘首以盼的人。他们正焦急得向明前招着手。明前等人站住看去,领头的人是雪珑。她得了消息就在诏狱外面等候明前出狱。她身后站着一个身材敦厚面容机灵的年青男子,还带着两名仆妇和马夫模样的仆人。年青夫妻看到她,脸上绽放出了欣喜的笑容。
雪珑向守巷口的狱卒们告了个罪,小步跑过来。又向牛小旗官施了个礼。就脸红红的,带着羞愧和歉意向明前小声说:“对不起,小姐,我们只凑齐了三万多两银子。于先生这两年得罪了公主,被金陵府和京城地痞多次敲诈去了很多银子。她被宫里头下令放出来,可是以前被勒索走的家财却讨不回来了。她昨日派人送来了三万银两。我这儿是家资稍薄,只筹措到了四千多两银子。还有你的义姐妹陈大姐陈丑丫也送来了一千两银子。我们一共凑到了三万六千多两银子。想着可否禀告官府先宽限些时日,我们先缴纳了这些银子,之后再补齐罚金代刑呢?”
真是一文钱憋死英雄好汉啊。明前看着她又感动又感慨。她从十岁回到范府后就从未为一分银子操过心。在大铜山躲避两年,也心藏着丞相小姐的底气。直到此刻她才又重新体会到了平民之苦。她感激地笑道:“不必了。我已在诏狱里禀告了官府,准备去针织局以役代刑。”
雪珑夫妻脸上顿现不忍之色。雪珑紧紧抓住了明前的手臂,面容酸苦,立刻落了泪。
明前倒是神色坦然,面上含笑,反而安慰着这对小夫妻:“皇上和董太后已经施恩了,我怎么能不识抬举呢?三年针织局劳役已经是最轻松的处罚了,寻常的针织工做三年活怎么能抵得上五万两银子?皇上董太后是在帮我呢,让我进个清静地方,好好得静静心,消消戾气,再忏悔下以前的过错,躲避些尘世间的风头浪尖,养好了心性再出去。于先生有一大家族要供养,这三万两银子是她做生意的最后本钱吧,你们小两口也是普通军官,这四千两是你们使尽人情去借上战场卖命,才得来的全部家当。我怎么能拿这些钱去交纳罚金补偿我家族的罪过呢。这万万使不得。”
雪珑夫妻都很难过,极力得劝说着明前。明前再次坚拒了。她在狱中就下定决心从此不求人。五万银子是个坎儿,是故意压榨出她身边友人所能集齐的银两也无法凑齐的数目。勉强用这笔重金即救不出她,也使她身边最重要的人陷入困境。再有人使绊子她们都会陷入绝境。
——这案子审判完毕,京里的博弈还未结束呢。
而且她早就拿定主意。不再使用他人的钱财,不再连累亲朋好友们,抛弃以前的自己,做一个最真实最本色的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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