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屋很安静,烛火在微微的摇曳闪光。
明前坐在雕花隔断墙的隔壁小房间里,闭了闭双眼,心里长长的叹息。她不用偷听,这些话就一句句得传过来钻进了她的耳朵眼和心里。伍大太监派人在行宫找到崔悯和她,带回住所,便是要劝爱子不要与皇上反目。而崔悯把她安置在大堂旁的小房间,就是了解义父的意图,不敢让她离开了自己视线。
伍大太监已经在纷乱时局中看到了结尾,做下决定,并为爱子指出了明路。他在劝他交出明前,不必与元熹皇帝翻脸,不能因为一个女子放弃了祖宗家业的爵位未来。他确定元熹帝会是这场两龙争位中的胜利者。
明前心中酸楚,不是为了自己,内心竟然满满的都是为他感到痛苦心酸。原来伍怀德和崔悯依附皇上,有这种背景与目的。原来这世上不止是她有着悲痛隐伤,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束缚和枷锁,每个人都有不想去做却必须去做的事。人生多自艰难,她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简单了。想到他曾经拒绝小梁王的复爵提议,看到他痛苦得面对着义父的劝解……
……冠军侯崔悯……多么美好的称呼与未来啊。
明前用手帕擦干净湿漉漉的脸和手,悄悄脱去小太监衣裳,整理好里面贴身的青色衣裙。转头隔着雕花隔断墙望向了灯火中的交谈两人,又望望窗外。窗外是清冷的明月光,皎皎如波;室内是他跪在义父膝前,双手紧握着他的手,又痛苦又恳切地诉说着。她的眼睛反射出了一片波光粼粼的光芒。漆黑的夜倒扣着大地,使人们觉得这个午夜越发的凄美悲凉了。
她霍然站起,转身走出了夹道小房间,走向了房屋正中。那两人立刻止住了话语,转头看向她。她款款地从最深的夹道走过来,仿佛从黑暗走向了光明。走到了他们身畔。
伍怀德大太监和崔悯都神色郑重又不解。
范明前面容端庄,目光坦然,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向掌印大太监施礼。她压下万千心事,脸上带着稳重的微笑:“伍大人,您不必为我感到为难。我不会成为行宫中的大祸,也不打算在此地久留。请您派人立刻引我出宫,让我自行离去。就能解决了今天的混乱。这次行宫之行是我来得太冒失了,给所有人带来了大祸。”
伍怀德脸色深沉,身形峻拨得坐在椅上,眼睛里略带一丝好奇,淡然说:“皇上正命令全营抓捕你,你怎么敢这样走出来?如果我把你交给皇上呢?如果你出房后被皇上派人抓走呢?”
明前漆黑的眼珠坦然地望着伍太监的眼睛,微笑了:“您不会。我方才听到了伍大人的话,也明白了伍大人是个怎么样的人。我很佩服您,一个人为了少年时的友情能自毁身体进宫为宦,只为了好友一家洗冤复仇。这样侠肝义胆,壮志豪情的好男儿比起世间的男子要强上千万倍!您是个重义的人。我是您义子的好友,您是不会逼着义子交出我的。如果您真的把我交给皇上,那也是我自己眼拙看错了人,被您交出去也不冤枉。”
“我这一趟进宫,不为刺君也不为反叛,只为父亲所设计谋的真相。我不愿意被人蒙蔽着上战场。皇上和群臣也没有抓捕我下狱的理由。现在我只是不想令崔大哥为难,不想令伍大人与义子生隙,才主动要走的。我私心也不愿留在皇上行宫,这与情与礼不符。所以只好请求伍大人护送出宫。我自己主动走了,所有人的脸面仁义都能保全,也不会令你们父子失和。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她态度稳键,神色淡泊,没有一丝害怕或不甘,更没有怨恨恐慌。仿佛不是与大明最权盛,皇上最心腹大太监说话,而是与好友的父亲侃侃叙谈:“更何况,我理解您的心意和做法。您做的对,换是我也绝不会在此时与皇上反目。忍一时之气得千秋功绩,崔悯有您这样志向明达、眼光超群的义父,三生有幸。您是真正为他着想的。”
伍太监眼神深邃,神色不变:“单独出营太危险了,我可以替你传讯给范丞相,使他出面帮你。皇上总要给范丞相点薄面。”
“不必了。”明前脸上闪过一抹痛苦:“这次进宫,本就失礼,就不必再牵连他了。他也有自己不想做又必须要做的事。”
伍怀德真的笑了。脸上浮现出一丝禁不住的笑意。这个少女真有意思,她说得对,什么都说在了点子上。看事狠准,胆量胸襟又大,一发现事态危险便主动迎击。聪明不惹人烦,直率又坦然,想求助于人时也替对方考虑周详。言语温柔态度客气,夸人时也真心诚意使人心情愉悦。这份豁达敏慧的风姿竟然有点像宫里董太后的格调了。他忽然有些明了,为什么她能使小梁王中计,能使崔悯带她回行宫,以及皇上想要抓住她了。这女子审时度势,善于妥协,又不卑不亢得保守底线。这种人能在世间游刃有余,各种处境下都活得好好的。是个绝顶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