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之末,时在乙卯。殷玄苍制诏丞相顾非熊:
朕闻河洲窈窕,明辟思服,择贤作俪,隆代所先。故靖国公遗女,有母仪之德,如山如陵,永承天祚。乾施坤受,实始人经。不有配俪,何奉天地宗庙?爰谋公卿,咸谓宜率前典。今命仪礼司太常以礼纳采,玄?璧,以章典礼。
顾非熊上言:皇帝嘉命,访婚陋族,备数采择。臣父故靖国公讳严礼之遗女,微躯残貌,幸蒙皇恩。钦承前典,肃奉仪制。臣靖国公丞相顾非熊上,臣非熊顿首,再拜承制。
虽说再嫁封后的事例前朝并非没有过,但也实在少之又少,此诏一下,骇人听闻,几个老顽固的言官以顾少辛身非完璧于礼不合为由,哭天抢地以死相逼地跪了几回,被殷玄苍直接打发回家养老,自此朝中便没了异声,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奏告天地宗庙社稷及先皇诸陵,连殷玄素那座小小的西陵都没落下。
打从颁了要立后的旨意,皇帝不带歇脚儿,开始大张旗鼓地亲近起了这个未来的舅子,特命在御园与顾府相邻处辟了两个角门相通,时时幸驾丞相府。先前君相不睦的传言,就此不攻自破。
顾非熊本就位极人臣,现下又成了正经的国舅爷,荣宠一时,风头无两。但也有人说,将欲弱之必固强之,欲夺其势,必先骄纵其性,皇帝是要捧杀丞相。
景缺在莳芳楼见过陶墨一张快嘴,兴起意动,阴差阳错地一宵缠绵,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已经忘了这么个人。不想第二次再相见,竟是在顾非熊的相府上了。
殷玄苍照例从相府后角门进,正门对他形同虚设,景缺飞檐走壁地四周探看了一圈,觉着没什么意思,跨进厅中时,正见君相二人一派其乐融融相谈甚欢,榻旁下首一张矮凳上坐着一人,背影虽然坐得笔挺,可那一副削肩蜂腰透着一丝浑若无骨的媚态,景缺一眼就认出是陶墨。顾非熊好南风是朝中心照不宣的,殷玄苍倒也给他面子,连个伺候的人都给赐了座。
“我倒想听听,渭梁来使示好,陶墨是怎么看的。”只听得殷玄苍笑问。此时三人在堂上坐,不像是君臣主仆,倒像是一家和乐。景缺胡思乱想着,进去见了礼。
陶墨起身低头行礼,景缺抬手扶了一扶,心里略微有些不痛快——陶墨连看都没看他。殷玄苍示意景缺坐,他也不推辞,大喇喇就坐在了陶墨身旁另一张矮凳上,待他坐下后,陶墨也坐了回去,低头恭谨地答道:“卑身以事强,是小国之形,合小以攻大,是敌国相堪。渭梁身处两国之间,无论晟狄强弱之势如何,都免不了称臣削地,绝诸番之义而赂大晟之强,想来也有依附正统之意了。”
见殷玄苍不置可否,陶墨又小心翼翼地说了下去:“以夷狄攻夷狄,才是中原大国之资,这也是陛下治国有方,皇天庇佑,倘能假渭梁诸国与突狄对峙,必能全师而还。”
陶墨自顾说着,却没注意到一旁顾非熊的眉头皱了起来。
闻言,殷玄苍扫一眼顾非熊,笑了几声:“有些眼界,不愧是顾相瞧上的人。”
顾非熊强笑:“陶墨不涉世事,只乱读了两本书罢了,陛下不必听他胡言。”
说罢挥一挥手,命陶墨下去了。恰巧下人刚新剪了花枝子抱过来,全摆开在廊下条案上,陶墨又命取了几样瓶器,比划着修剪起来。正剪到一枝略粗了些的,用力钳了几下,留下了几道白中泛绿的印子,却仍剪不断,试了几次不成,两只手紧紧攥住刀柄,正要使力,一只手从他身后探过来,避开他手握住了刀柄,另一手笼住枝叶,一用力,嚓地一声,那一截儿花叶就落在了案上。
陶墨回头,看见景缺耸了耸肩。“久见了,陶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