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宋若昭遇险又脱险之情境,皇甫珩自然无法知晓。随韩游环及牙将驰出奉天城之际,他内心连日来的焦躁甚至在慢慢褪去。虽然德宗面对他这个泾师核心将领时、既不斥责又不宽宥的态度,令他难免惴惴,但韦皋在首战当日践行君子之诺,以及宋若昭安然相会后的月下盟誓,让皇甫珩沉浸在一种尚怀希望的亢奋中。
他盼望着,各地勤王之师能四聚而来,天子首先能回到京都,而后定河东与江淮,遍地烽烟、战事无休的局面或可改变。他还侥幸地想,义父姚令言或许趁乱摆脱了朱泚。
皇甫珩随韩游环回到邠师大帐的翌日,东南方向,姚濬与李日月退防驻扎的大营并无异动。
昨日泾师攻城,一战而溃,士气很有些受挫。姚濬这几年来在父亲姚令言身边伪装成鲁莽不智的模样,叛乱后终于能操持起狠辣自私的算计,哪里是肯吃亏的。
原本,姚濬急于攻城,乃因以为城中守军不多,中了陇州、邠宁二师的合围后,又见奉天城防森严,便不敢再贸然行事。李日月来商议后策,姚濬只推说泾师这半月来已疲惫至极、应先扎营恢复元气,反正那德宗也不敢离开奉天城,不如等大秦皇帝(朱泚)的示下。
李日月知姚濬已决定消极怠战,只待幽州兵来出力擒王。他不过是朱泚派来的监军,无法跳过姚濬驱动泾师将卒,留在营中也是生闷气,便带上亲随离营向东,快马加鞭地回长安去给朱泚报信。
两天后的深夜,梁山后面的邠师大营,士卒忽报,有两名自称泾师反正者挥舞着白色葛巾来降,求见皇甫珩。
皇甫珩见到二人,大喜道“高振、石怀义,吾城傍将士安好?”
原来,自大唐开国以来,边境各州便有城傍制度。北狄、东夷、南蛮、西戎各胡人部族,归附唐廷者,可在州城之外放牧营田,若有战事,则编为唐军的一支,与唐人将卒一同出战,称为“城傍”。
泾原镇附近的党项各部,因不堪吐蕃的欺凌,便投靠到泾原镇来。姚令言出身河中府,算得半个读书人,素来很懂些安抚之道,对于归附的城傍部落问疾苦、慰饥寒、公私不得相侵,颇为体恤。
近朱者赤,皇甫珩在义父身边长大,对于这些城傍蕃兵非常和气,不但乐于教习陌刀刀法,春耕秋防之余,甚至还教他们识些唐文。此番来降的石怀义便是城傍子弟的佼佼者,高振则是平时负责将城傍转为泾师定额兵员的孔目官,因此与城傍子弟也熟稔得很。
“皇甫将军,”高振道,“得知出镇的泾师在长安兵变后,那田希鉴便杀了留后节度冯将军。吾等僚佐不敢妄动,只静观其动。但那田希鉴看起来也不打算附逆朱泚,并未集结留守的泾师东进增援,反倒与西蕃使者似有往来。”
一旁的石怀义道“那日正是末将值防泾州城,几名西蕃模样的商人通关入城,但驮马上的袋子却是空的。末将起了疑心,便通报了高孔目。后来高孔目竟然在泾州幕府见到了这些蕃商去拜见田将军。高孔目遂令末将着人尾随这些蕃商,发现他们不但没在泾州城做买卖,几日后一出泾州便脱去伪装,显见得是那西蕃赞普的亲信。”
皇甫珩听到这里,心道田希鉴若真通敌西蕃,倒也不算出乎意料。这田希鉴与合川郡王、神策军李晟是甥舅关系,但久在边镇,对中原王朝似乎没什么忠诚。
去岁,河东四王叛乱时,田希鉴就在幕府中劝过姚令言,不如明里防秋、暗里和吐蕃赞普会盟,将西边各小国的地盘瓜分了,截下财赋蓄养藩镇,悄悄坐大,管唐廷水深火热,泾原自是逍遥。田希鉴话还没说完,就遭了冯河清训斥,言道,遥遥安西的龟兹城中郭昕将军(郭子仪的侄儿)尚在坚守、誓不降于西蕃,怎地吾等在泾州兵强马壮却谋求与敌人媾和,如何对得起这些年来忠于职守、死在西蕃人马刀下的亡魂。
当即,冯河清便在众将前与田希鉴翻了脸,请姚令言作主斩田希鉴。姚令言略有妇人之仁,两边都安抚了几句,此事便按下了。